有人认为考研考的是知识点,其实这是一种大错特错的看法。考研,尤其是社科类的考研,很大程度上考的是学生的思维能力,因为唯有如此,才可以考查出考生能否在学术路上走得更远。追根溯源,读书未必总能同考试挂起钩来。考试通常是有一定的选择范围的,读书则更有可能是对知识本身追求的兴趣而引致的愈来愈深层次的求索过程,这可能跟考试无甚关系。很多时候,考试考得很好的同学未必是在阅读上投入较多的人,而若考试恰好考查到了一个人的阅读与思索,那真是一件万幸的事情。

研究生考试在很多方面正在朝这一方向努力。有不少学校的研究生考试开始不再指定书目,这种情况在国内一些顶级大学的社科类专业中出现得更多。就以法学考研而言,北京大学与清华大学都是不指定书目的,而其他如哲学专业也如此。

我是幸运的,以前的阅读对这次专业课考试成功可谓功不可没。我几乎无法想象:倘若我没有很仔细地阅读哈特《法律的概念》及其他学者对其精义的解读,那道50分的“关于法律与道德关系”的题目也只能跟其他同学一样,拼命地回忆教科书上的内容。如果没有对梅因《古代法》原著以及对中国法律近代化作品的关注,那么我的《比较法总论》这门专业课也无法取得140分的成绩。在此谈谈读书,我想可能对诸位考生也能提供一些经验教训,于我自己,也算是一次有关读书的反思了。

读书无用

记得一位北大的老师说过:“读书有什么用?这个问题的悖谬就在于,当你没有读书的时候,你永远都无法知道读书有没有用。”这个问题可能是所有同学,尤其是那些要考诸如北大这些不指定书目的大学的研究生的同学们最感到迷茫的一个话题。“读书无用论”至今还充斥在我们的周围,即使是在以进一步深造为目标的社科类的硕士研究生人群中。更有甚者,以此作为借口而拒绝阅读,妄想仅靠应试便顺利通过研究生的专业课考试。

为此我感到非常之惋惜,因为你根本没有尝试就拒绝了一个很美好的事物,而你永远不知道这条路本来可以把你带向何方。退一步,功利一点来讲,仅靠应试技巧,没有阅读的积淀是很难考进诸如北大这样不指定书目的学校的。即使万幸通过了考试,也不可能在深造的路上走太远。换言之,只有尝试过认认真真地阅读,你才会知道自己对此是否有浓厚的兴趣,才能知道在这种体验中收获到什么。

水到渠成离不开前期的煎熬

不得不说一个现实,虽然这个现实对于很多同学来说有一些残酷。国内顶级大学的社科类专业考研多不指定书目,因此需要非常深厚的积淀,然而积淀必然需要时间,而我也是在大一下便开始认真读书,笔者一个师兄在前几年考进清华法学院,这跟他本科期间读的超过一百本的学术专著有着很密切的关系。因此,考这些大学的这些专业靠短时间的突击几乎很难见效。

读书,尤其是读学术著作,在初读的时候必然会遇到很多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读不懂,甚至会完全不知所云。对于这个问题,没有任何的捷径可走,只有通过量变的积累以达到质变,这也是任何人都必经的过程。

大概是大一下学期的时候,我开始对专业课程产生了兴趣。最初是民法,那时候觉得学好这门课以后即使做个律师也是很不错的。便开始“潜心”研究一些理论学说,把台湾民法学名师王泽鉴的“天龙八部”都翻了一遍,而且每学一个知识点都会参考几本不同的教材或者著作。后来接触了法理,便顿时觉得人生重见天日,开始积极地找一些书看。 大学伊始,我就已经养成了常去图书馆的习惯,而且会精选一些很好的句子记下来,虽然现在看来那时候看的书的学术水准相对较低,但这些都无疑把我引上了另外一条道路。记得那个时候买了孟德斯鸠的巨著《论法的精神》,而且还认真看了上册并且记下了笔记,当时真的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各种政体的划分更是云山雾罩,难以区分。而且每个政体下面的原则与美德又完全不同。当时我只是硬着头皮读下去。我当时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在几年后我会突然完全理解他的这一理论,这就是质变之后的水到渠成了。

那时候看得更多的不是上述这种great books,而是国内法理学者的代表作,比如说朱苏力的《法治及其本土资源》《送法下乡》等。这些作品对当时的我触动很大,尽管到现在为止我对法治的信念一直没有改变,但是不得不承认在这之前对法治这一治道的坚持只是一种毫无根基的信仰,而缺乏理性的反思。关键在于,我们通过对相关著作的阅读与反思,对某一概念已经有了更为深刻的洞见,而不管我们是否修正了自己的看法。 这上面也只是一个最为简单的例子说明阅读对我们知识增量的影响。倘若我缺乏阅读,那么我不会弄清楚“民主”“共和”“法治”这些看来最简单也叫得最响亮的词汇的基本含义,起码我可能还会像很多人一样,认为“法治”就是“用法律来治你”的戏谑式的含义,而不知道法治最根本的含义在于对统治者、对公权力、对政府的约束,更不用说“rule of law”和“rule by law”的差别了。

在我看来,这部分回应了阅读的意义这个问题,而更深层次的,可能就是阅读对我们整个思维的革命。阅读之所以让人变得睿智,可能就是因为人们从阅读中获得理性的力量,“我思故我在”其实也就反映了这一个问题。而这种睿智,这种思维,对于考研的作用是巨大的。这样的理解力也有一个慢慢形成的过程。在刚刚开始决定好好阅读的那一阶段,很多名词都不懂其含义,或者更让人沮丧的是明明每个字每个词都明白,却不知道整篇文章要说什么。这是很多同学开始阅读的时候遇到的一个大问题。现在看来,这只是最必要忍受的痛苦罢了,过了这一阶段我们就会发现之前的痛苦是一笔财富。

精读与博观

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是:我们刚刚开始接触读书的时候,思想必然都比较急躁。对我而言,还有些功利的成分在里面,希望在每读一本书后都能吸收一些很确定的思想,也想通过这些东西使自己同别人不一样。当然对于考研的同学而言,这种功利心可能会更重,期望每读一本书都会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因而那个时候读书就特别重视数量而忽视了对其思想本质的理解。若能克服此一问题,必有更大的收获。

囫囵吞枣地读十本书还不若认认真真啃完一本,尤其是那些极具思想性的著作。就一个本科生而言,也不可要求过甚,泛泛而读也是有必要的,但是要有选择性。对专业内的基本经典,我想怎么强调都不为过,社会学专业的不读下马克斯·韦伯以及涂尔干的作品那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正如法学专业不能不读柏拉图、霍布斯或者卢梭这些作者的经典作品一样。

还是以上面的哈特著作为例,《法律的概念》这本20世纪最为经典的法理学著作我读了不下四遍,每次都有不同的体会。参考其他同主题的作品让我对作者的思想感悟更深,而不会再把他关于法与道德分离的命题看得太轻,因而万幸未对其整个思想产生一种明显的偏差。而另一方面,从哈特的分析方法中,我也学习到了该如何深入地分析一个命题甚至是一个概念。而这,可能就属于智慧了。

精读几本书与广泛阅读一点都不冲突,二者强调的面向不同而已。就我自己而言,本科几年读的书也很广泛,政治学、社会学、哲学、法学和史学类的作品都有所涉猎。虽说现在未必能非常清楚地讲述亚里士多德的政治思想,但毫无疑问这些经典作品的阅读不只是给了我智识上的好处,更重要的是把我的思想完全打开了,不再局限于一个很小的圈子。

试举一例,去年最高人民法院通过的《婚姻法司法解释三》引起了广泛的关注,这些学者提出的观点和视角区别很大,这些学者从不同的角度来评价这一司法解释,我们看到其中有民法学界的,有法律史学的,有社会学的,甚至还有些批评者是以女性社会地位为切入点的。这足以说明我们的知识本来就不是相互隔离的,而是互相沟通的。这个论题恰好在一道大题中被我发挥,讲到中国法律的近代化从清末一直到现在都未停止,《婚姻法司法解释三》恰好也表现了“个人从家族中解放出来”这一现代化范式在当代中国的莫衷一是。我想这一引证可能为答题增色不少。

追踪溯源

读书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目标是完善自己,把自己从偏见与愚昧中解放出来。于你我而言,可能需要更进一步,因为更为要紧的任务在于使自己对某个大的方面有个更加整体性的认识,从而为以后形成自我想法打下良好的根基。所以,除却“博雅”之外,还需要对某个问题进行专门的追踪溯源。在这二者艰难的协调过程中,慢慢完成孔子式的“一以贯之”的学术构建。

在这种阅读过程中,我们会经历彷徨与挣扎,伴随着自我知识感的增加,我们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这一洞穴外偶有微光射入,但我们还是要必须借助已有的知识和常识去探索此洞穴的深层意义。柏拉图把我们通过知识获得解放这一行动比作走出洞穴而接受阳光的照射,但实际上我们或许并不清楚这一洞穴到底有多深。在这深不见底的洞穴中行走与探索,时刻都有走岔路的可能,或许还会遇上暗流。我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岔路,因为我们甚至会认为我们的道路一直是通向真理世界的。在这知识之旅中,离开脚下的大地或许永远无法获得智慧。

当我们环顾苍苍茫茫的周遭,我们可以看到很多作者在关心脚下的土地:有的人悲天悯人,以文学手法表达现实;有的人匠心独用,以西方学术来解释中国问题;更有的人回归自我,希望从儒家伦理中寻找善治之道。这或许并没有对与错之分,而他们对自身的思考或许是其行动的最为重要的部分。我也在经历这样一种过程:几年前沉迷于西方政治哲学法律思想史中,对那些经典作家慨叹不已,而今还会有这种激情,然而却更加注重我们的生活状态与生活意义。这是生活在地球东方十几亿人的人间秩序,他们对生活、对自身、对家园有着独特的理解与表达。要想以西方学术来解决现实的问题,我们必须要理解我们是如何到达今天的,我们生活世界的变化究竟是古今之变还是以外化中的结果。显然,这些问题是西方学术完全无法解决的问题,我们可能很有必要回到三代,回到孔孟,回到中华的道统与道学,还要回到一百多年前我们先辈们亲历的那个身心撕裂的时代。

这实际上反映了我自己的读书历程,现在的我更为感兴趣的是孔子的春秋笔法、法家的治道、两汉的儒法并用、唐宋是否发生过一次社会变革,以及晚清的近代化历程。我希望拿一个显微镜细致入微地观察每一个变动的中国,更希望能够形成整体的知识以更加深刻地理解吾国与吾民。我想明白:我们的宗法制度是如何产生的,其是父系社会独有的现象吗,昭穆制度与宗法制度的本质关联究竟何在?在经过春秋战国后,我们的家族制度是否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直至今日,我们的家产制是否与宗法制有所关联,现行婚姻法上的财产制度是否与中国人的家庭观念与制度格格不入?这些很细碎的问题的连贯产生或许能够说明“吾道一以贯之”的学术理想。

体系性阅读

相对比那些没有营养的书,学术类的书籍在数量上无疑要少很多,但即使如此,学术著作也浩如烟海,穷其一生也只能看到其中的一小部分,这就必然涉及读哪些书的问题。笔者建议要系统性地读书。其实说这是选择书的方法,还不如说是读书的方法。虽然说招式的至高境界是无招,但是在读书尤其是以考研这一功利目标为出发点的读书,无招无疑是自寻死路罢了。其实,读书方法,这也是一直困扰着我的问题。至今为止,我仍然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读书的方法论问题见仁见智,但想要找到适合自己的一套方法显然需要摸索。网上流传着康有为和钱穆的读书法,二者迥然不同。康南海读书以博观为其特色,因而其知识面无所不包,但是其相应的问题也存在,即有不够精深之嫌。钱穆先生在其著作中讲到其孩童时读书的经历,提到后来读书都是从前读到后,不落一页。此外,还有诸葛亮那“观其大略”的风格特色。

然而,现代学术极为烦琐,为学者精力有限,如何能有效率地阅读成为一个头等问题。我自己则深深感受到,没有一个好的读书方法,纵饱读万卷诗书也枉然,因为你无法了解其中的精华。概言之,便是这万卷诗书反而使你自乱方寸而丧失判断能力。本科期间,选择书目全无章法,有点类似狗熊掰玉米,看到一个好的就掰下来,结果反而无所收获。而后来慢慢才注意到系统读书的重要性。我有一个同学,她把商务印书馆“汉译学术名著”那套丛书中的政治法律类的书全读完了,又把古典社会学三大家的著作啃掉了。这社会学的阅读大概花了她半年以上的时间,因而每次在图书馆看她捧读《经济与社会》或者是《资本论》的时候,无限敬佩油然而生,而她的毕业论文是得到了优秀奖的。这就是系统读书的一个例子。

上面这种体系性的阅读最好与我们前面所讲到的“问题意识”串联起来,这样收获会更大。比如说,我们知道霍布斯的《利维坦》开了现代自由主义的先河,但我们也应该知道自由主义如何在洛克与卢梭那儿得到不同的表达,而卢梭的学术如何又被康德所发展,从而使得欧陆的自由主义传统与英美的自由主义学术传统之间有一些明显的不同。这种“问题意识”难能可贵,因而在理解每一部经典的过程中找到其问题便十分紧迫了。 对这个问题,我自己也有所尝试,我们小学语文中归纳文章中心思想的训练对此应该有所助益。我用读书笔记的方式记下这些文献的作者关怀,在信息爆炸的时代最好的记忆方式可能还是做笔记,因为读书笔记的写作过程可能会让我们对作者想要表达的内容进行一次非常系统的梳理。而某些著作也不会是一次性的消费品,需要反复阅读才能明白其精华;或许还有些作品需要从字里行间来理解,这是真实存在的,西方很多学者就有过这种论述。

“观其大略”与“穷其精微”是我自己读书方法的一种理想,观其大略而不被细节牵绊,穷其精微之处则能使自己对某些问题与细节保持高度敏感。这样才会一步步接近“书读完了”的境界而又能够把书读透。

一路走来一路读,纵然前途不平坦,但我会小心翼翼地在微光之中摸索。虽然不清楚这种经历最终能为我带来什么样的景色,但无疑我已经从其中尝到了甘甜。愿更多的人能够尝试这样一种阅读的生活。